岭南半月谈 | 周颖：后疫情时代的企业税务合规和筹划

税收是一个国家/政府的重要收入来源，国家和政府的稳定以及长远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税收体系的设计。在全球经济状况均不乐观的情况下，各国都会采取一系列税收优惠措施来稳定和扶持经济发展，同时加强监管以保护本国税收。

从企业税负的角度来看，目前世界上不同国家或地区（税收管辖区）的企业所得税税率可大致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类是大家所熟知的“税收天堂”，如BVI、开曼群岛等“老牌”避税天堂，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吸引了众多企业到当地设立公司，并通过“不合理”的方式长期避税。（阿联酋今年颁布了企业所得税法，税率为9%，但在一些特殊区域企业仍然可以享受免税的优惠）。

第二类是中低水平的税收类型，以中国、中国香港、新加坡为代表。中国的企业所得税税负在全球范围内处于中等的水平（正常税率为25%），但由于国家颁布了多项优惠政策（比如高新技术企业可享受15%的优惠税率，重点软件企业可享受10%的优惠汇率，研发费用可加计扣除等），很多企业的实际税负远低于25%。香港的所得税税负率亦有16.5%、8.25%和免税等优惠。此外，新加坡的税率亦较低（17%，10%或5%），这也是吸引许多企业前往投资的原因之一。

第三类就是高税收类型。例如，北美及拉美地区、欧洲、日韩和非洲等国家和地区为代表，企业所得税税率较高，普遍在30%或以上。

(2)全球税务体系两次重大变革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企业早已从传统的“作坊式”运营模式转变为“全球化布局”，从全球视角布局集团供应链以充分享受各地的资源优势。以电子消费品为例，由于其运输方便，在供应链的布局上有很大的灵活性，跨国运营的态势更为明显（例如，其研发中心在美国和欧洲，生产基地在亚洲多地，分销公司遍布世界各地）。早期，由于不同国家/地区的税局之间沟通往来并不密切，容易造成信息的错配或不传递，某些跨国企业就利用了此情况将利润“不合理”地留存在避税天堂或低税率地区，以实现避税，造成了相关国家/地区的税源流失。因此，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如何通过国家/地区之间的合作打击不合理避税，并在全球范围内实现合理分配税收利益，将是各国政府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

全球税务第一次变革。2015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牵头启动了第一次全球税务体系改革（主要针对税基侵蚀和利润转移，简称BEPS 1.0），其中一项行动计划是要求大型跨国企业披露其集团利润在全球各个税收管辖区的分配情况。因此，自该项改革在各个主要国家/地区落地实施之后，大型跨国企业难以再继续不合理的利用避税天堂降低税负（例如，某集团在BVI未布局人员或资产，却留存了大量利润在BVI，此部分利润无需缴税。但该集团在其布局了大量人员和资产的国家/地区留存的利润却很低，相对应的税负贡献很少，则该国税局可能会对该企业提出质疑甚至展开调查）。

全球税务第二次变革。数字经济是近年来发展势头较好的新业态之一。数字经济的特征之一是企业无需在市场国设立实体即可开展业务（例如，在线广告、线上游戏、直播平台和电商平台等）。针对该种业态，旧的税制体系难以对其在市场国赚取的利润征税（无纳税人或扣缴义务人）。因而，对于市场国而言，从事数字经济业务的集团从该国赚取了利润，但对该国的税收无任何贡献。此外，根据国外某些机构的调查，这些跨国公司（如谷歌、苹果、Facebook等）的税负率比其他企业低了14-15个百分点。针对这种情况，某些国家此前出台了数字服务税，但仍有大部分国家和地区尚未对此业态征税。基于此，为了更加规范的对数字经济进行税务征管，并应对其他BEPS1.0未能解决的遗留问题，OECD在2021年发起了第二轮全球税收改革（简称BEPS 2.0）。截至目前，由于本次改革涉及到多层次的税法改革（例如，国家间的税收协定及国内法，税收规则及征管细则），尚未有非常明确的实施时间表。但可以确定的是，大部分规则在实施初期将仅会对大型跨国企业产生影响。除数字经济外，全球最低税亦是本次改革的一个重点。目前，全球最低税率已确定会设为15%。简单来说，若一个跨国集团在某个税收管辖区的实际税率低于15%，其集团内其他公司（例如，母公司、兄弟公司甚至子公司）所在的税收管辖区将有权对其低于15%税率的差额进行税款补征。这意味着，各国为了避免税源外流，将会停止实施低于15%的所得税优惠，并考虑采取其他措施扶持企业发展。

(1)中国反避税 调查和监管情况

历史数据显示，中国税局的监管力度一直不弱。近年来，为了更好的支持企业发展，税局推出了“三位一体”的管理模式，即“执法+服务+监管”。在目前的税收征管改革规划纲领中，征管需要做到“精确执法、精细服务、精准监管和精诚共治”。

(2)“金税四期”系统

中国正在进行“金税四期”系统的改革。金税四期的主要特点是数据共享、功能强大、运行稳定、可扩展性强、易于操作、安全可靠等。金税四期系统的主要变革点之一，即从以前的“以票控税”变革为“以数治税”。其中，电子发票即为金税四期的一个重点内容。

税务部门运用金四系统与其他部门合作，共同加强管理。在过去很多年，国内多个监管部门之间较为缺乏沟通，比如税局、海关和银行等，金税四期下，将实现多个部门之间的信息共享，例如，税局可通过和银行的信息交换查看到纳税人的银行账户相关情况，亦可以通过和公安部门的信息交流查看企业的核心管理层是否有违法行为等。可以预见的是，未来的税务监管将会更加严格和全面。企业必须遵守相关法规，依法纳税，否则将面临严重的后果。

(3)税收大数据风险信息整合

税局会通过行业信息、历史数据等资料来判断企业的主要盈利指标是否合理。税局内部目前已建立了非常完善的监控系统，可实现税务风险的自动识别。一旦发现偏离事项，系统将自动预警，相关负责人员将根据系统提示识别和分析风险，并判断下一步监管措施。。

对于许多中小企业来说，不合理的避税方式将难以持续。在过去，企业为了避税，通常采取少报收入和虚增成本费用等方法，这些都是非常不合规的。未来，在金税四期的监管下，不合理避税的情况预计将大大减少，合理筹划成为企业降低税负的选择之一。

(1)税务合规过程中的常见问题

在税务合规方面，一些常见的违规行为包括使用私人账户收款、虚开发票、隐瞒收入以及在税收优惠地区建立空壳公司以规避税收等。然而，在现行的税收征管体系下，这些操作将难以维系。例如，税务机关在查处虚开发票的企业后，亦会“顺藤摸瓜”查处购买假发票的企业，产生连锁效应。此外，在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例如，希望引入外部投资者，或寻求上市，亦对企业的税务合规有非常高的要求。根据我们的观察，很多企业若直接沿用现有的简单税务架构，从“不合规”变为“合规”纳税，将给企业带来非常高的税务负担，甚至吃掉企业的大部分利润。因此，合理筹划的需求越来越显著。

(2)税务筹划的核心考量点

税务筹划指的是企业在满足合规的前提下，通过合理利用各项税收优惠政策（国家及地方），实现集团整体税负的优化。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企业在进行税务规划时通常将侧重点放在和企业相关的各种税负上，例如企业所得税、增值税、印花税等。然而，最近两三年来，许多企业还将重点放在了高管和核心人员的个人所得税问题上。在当前激烈的人才竞争环境下，企业经常采取发放期权等激励措施来吸引人才。然而，员工个人在享受相关福利时需要承担高额税负。因此，在国家出台的各项优惠政策的基础下，许多企业亦开始关注员工个人的所得税筹划，以避免人才流失，确保业务的持续发展。

企业在进行税收筹划时，除了全面了解可享受的优惠政策外，亦要重点关注相关政策与企业的匹配程度（即筹划方案能否落地），方案能否长久执行，以及方案中涉及的税收优惠区域在“兑现”优惠时的稳定度/可实现度。有报道称，部分地区为了招商引资出台了非常吸引的优惠措施来吸引企业投资，但由于当地财政吃紧等多方面原因造成相关优惠长期难以兑现。此外，我们亦观察到部分企业的筹划较为“仓促”，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在优惠到期后即计划将企业搬迁（例如合伙企业），然而，在现行的监管环境下，此种操作难度越来越大。

另一个需要提醒的是，针对目前关注度较高且较为可靠的几个南区的“特殊区域”，如海南、横琴、前海、南沙等，要享受税收优惠均要求企业具备“实质性经营”的条件。这意味着，企业必须在当地投入人力、物力等与开展经营相匹配的资源，才能真正享受到优惠。仅仅在当地注册一家公司，无人无物，并不能在该公司留存大额利润并享受优惠税率。企业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优惠都有相关的要求。例如，若个人希望享受海南的15%的个税优惠税率，其中一个条件是一年内需在海南停留超过183天。仅凭借一纸雇佣合同已难以满足享受相关优惠的条件。

(3)持股架构的主要考量点

以上市筹划为例，搭建拟境内上市企业的持股架构时，一般可考虑以股东直接持股拟上市公司，或通过合伙企业/有限公司间接持有拟上市主体的股权架构。企业可结合不同持股架构下的税务影响、未来投融资需求及规划、企业管理成本等因素综合考虑搭建拟上市公司的股权架构。结合不同持股架构下的税务影响、企业未来业务及资金需求等规划，企业可考虑搭建由创始人股东通过有限公司以及在特殊区域设立的合伙企业间接持有最终控股公司股权的架构。

(4)供应链优化/综合税筹

供应链筹划的核心考虑点，是识别企业的主要价值/利润创造点，这些职能/活动往往可合理享有集团内的主要利润，企业可通过合理安排使得这些利润享受税收优惠。通常而言，集团内的核心无形资产（例如核心技术、品牌）创造的价值偏高，且对企业的长期发展至关重要，因而，企业不会将核心资产的创造和维护外包，其将构成企业进行税收筹划的主要关注点。

同时，供应链筹划亦可协助解决现有优惠难以长期延续的问题。例如，针对高新技术企业，在集团业务高速发展时，时常会发生研发费用比例不达标、研发人员数量不达标、收入增长性不满足等问题。在区域性优惠政策层面，往往会发现优惠目录要求的收入占比不足，难以满足实质性经营的人员比例要求等问题。

总之，税收筹划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需要考虑多个因素，几乎不存在可以套用的“万用模板”。建议每个企业在进行筹划时，均需要考虑企业的实际情况，平衡优惠政策和企业落地实操的困难，选择适合企业的“可落地”的方案。